我曾是對父母懷怨在心的青少年

作者/口述: 董小冬

 

前陣子看到一封信,是山東青島一位15歲少女在她親手勒斃自己的單親媽媽後寫的。

其中有一段,這樣說:

“媽媽,誠然您非常愛我,但這些愛從來不是沒有條件的。我當初也認為這個條件是:我是你的女兒,我的血管裏流著您的血。

後來我才發現這個條件更可能是:我必須無比的聽話,無比的優秀,能夠滿足你實現爭強好勝和消解過度焦慮的需求。”

 

她的文字道出了我的心聲。

我不僅在臨床心理諮詢的過程中,遇到很多像她這樣對父母懷怨在心的青少年。

我自己曾經就是這樣的人。


朝陽下的家鄉池塘


情感綁架的親子關係

 

年幼時,母親說的都是對的,我一向言聽計從。

她勤勞能幹、能說會道、多才多藝,是那種能夠獨當一面的女人。

在地方的戲劇團中,她扮演朝陽溝裏面的喬治。

唱的歌、跳的舞、畫的畫、納的鞋、繡的花、種的菜、養的雞,無不令人拍手稱奇。

 

青春期之前,我是她的貼心小棉襖。

她的悲喜是我生命的焦點,也控制著我的呼吸。

我特別會討好她,乖巧懂事不亂花錢,不添麻煩。

最重要的是我和她一起與父親為敵。

有什麼事情不能得到我父親的配合?她就會派我出馬。

倚仗父親對我的寵愛,威逼利誘他就範,達成我母親的目的和期待。

眼淚是母親的殺手鐧。

 

在我少不更事的時候,總以為一定是我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,才讓她心碎,讓她流淚。

因此我更處心積慮的討好她。

她可以隨心所欲的對我傾心吐意,她的憂傷,她的痛苦,她的焦慮,她的恐懼,她的悲憤,她都會一一數算。

 

為了讓她能夠好過一點,我只能對她的吩咐,盡心竭力的去完成,盡可能滿足她的標準和要求。千萬不能反對或拒絕她,成了我求生的一種措施。

我至今能耳熟能詳的話:

“老子就算有100個不好,也是你媽!”

“這些話,我說給你聽是為你好,你看我咋沒有給路上的行人這樣說呢?”

“行,也得這樣幹。不行,也得這樣幹!”

“沒有老子,你看這個家還能轉不?”

 

到了青春期以後,我感覺她的生活作風或者言行舉止,讓我受到很大的限制。

我開始巴不得脫離她的魔掌。

當她漸漸覺察眼淚不再有用,便開始變本加厲的控告、譴責罵我沒有良心,沒有珍惜她的付出。

 

她常常問我和姐姐一個問題。

“如果我和你們父親離婚了,你們會選擇跟誰?”

“如果我走了,你們會跟我走嗎?”

她還告訴我,法院可能會把我判給父親,然而這是我最害怕的結果。

 

記得有一次我和姐姐中午放學回到家,發現一個留言條,大意是母親已忍無可忍,決定離家出走了。

我們姐弟兩個四處找媽媽,倉皇失措,抱頭痛哭。

後來她從隱蔽的地方出來了,好像她也哭了。

原來這是一個實驗!

我和姐姐雖然證明了我們的忠心,但她的威脅成為我們內心不知道何時會再次燃爆的炸彈。



疏離仇恨的父子情劫

 

很難說清楚我對父親的恨從什麼時候開始的。

煙霧繚繞的家,多年了,他的煙癮依然如故,我行我素。

爛醉如泥的他,有時候被人送回來,不省人事。 

我覺得他是個累贅,極力想要擺脫他帶給家庭的負面影響。

有時候我或姐姐放學後,成為小商店的管家,母親則到村裏照顧雞鴨牲畜。

她扔下的交代只是:等你爸回來,你就可以回家了。

但,卻總是遙遙無期的等待。

尤其到了深夜,沒有電話,沒有音訊,我只能在京劇與煎熬中度過。

大概三四年級的時候,小學有了新操場,操場上面有籃球架,乒乓球台。

我就不愛打乒乓球,因為夠不著臺面。

但是不知道哪里來的熱情,渴望擁有一個籃球。

父親帶我去了商場,服務員姐姐給我拿了籃球,充了氣,我試著拍打了一會兒,然而走的時候卻沒有帶上這個籃球。

 

我們家有一個小商店會給我的學校提供一些物資用品。

因此父親期待校方欠我們的賬,抵我的學費。

雙方複雜的關係導致我每年9月1號都拿不到新課本,無法順利求學。

對知識如饑似渴的那種痛,是刻骨銘心的。 

一連串失落所引發的恨,一觸即發。

一次在學校的綠化帶旁邊,我當眾踢打了他。

 

每次看到他和母親劍拔弩張的激烈場面,我就恨不得為母親伸張正義,解決母親眼前的敵人。

他們的投資意識和風險偏好不同,吃飯的口味不同,性格更是迥異。

只有在面對急難的時候,才不約而同地尋求算命先生的幫助。

 

有一天,他突然被鎮上的一群黑幫人士帶走了。

我向他們求情,求他們放過我的父親。

那天晚上天特別的黑,回家的路特別的漫長。

 

在基督裏找到自己的身份

 

我10歲那年查出來有乙肝大三陽。(編按:指乙肝表面抗原、e抗原、核心抗體均呈陽性)

在學校是品學兼優、積極進取的學生,

在家裏表面上勤奮懂事,但內心深處是一個充滿自卑,苦毒嫉妒、憤怒、仇恨而又驚恐不安的孩子。

高二那年我進入了重點班,但因全班各個學霸,我的內心發生了變化。

學習狀態每況愈下,上課睡覺,不做作業,暗戀遙不可及的學姐,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。

兩年之後的高考一敗塗地,複讀之後的成績連自己也不滿意。

大學入學報到的那天,因為乙肝,被通知可以申請休學回家。

兼職工作充滿了我的時間表,加上蹺課、掛科、戀愛,沉淪迷茫。

 

直到大四那一年,決定要給自己的人生一個交代。

在準備留學考試的過程中,我認識了一批基督徒。

他們的生命散發出一種與眾不同的馨香之氣,和我之前接觸的人很不一樣。

我們之間的交往少了許多的利益和牽絆,更顯得真誠和純粹。

後來我把生命的主權交給了耶穌,接受耶穌作我的救主。

被天父的愛和赦免包圍,得到了自由、聖靈。

透過一本書,在我的內心深處動工,使我想起對父親的羞辱和傷害。

像聖經中的浪子,深知自己得罪了神,也得罪了父親。

 

在淚如雨下中奮筆疾書,給父親寫信道歉,承認我的過錯,無知、愚昧頑梗、背逆。

感謝上帝看顧我的困苦與我的艱難,赦免我一切的罪,我和父母的關係開始不斷地恢復。

我也更加確信,我的生命是有價值的,不是來自於我的成就財富或表現,而是在耶穌基督裏所被賦予的位分:神的兒子。


大學畢業典禮

 

信主是我新生命的開始,

但是要醫治從過往經歷中所受的傷害,卻是一個漫長與痛苦的過程,有時感覺心被撕裂。

因為那些負面的影響根深蒂固,很容易讓我對生活失去盼望。

 

一個奇妙的機會,我參加一個系統婚姻家庭治療的專案,這個課程開啟了我的醫治之旅。

我花了大概七年的時間,來瞭解追溯我的家族歷史,製作了一張五代家系圖。

這是一場浩大而艱巨的工作,甚至是一場戰爭。

然而在這探索與追尋的過程當中,我發現了許多詛咒和捆綁,也發現了契機和寶藏。

我看到了家族中的毒瘤:界限不清、分化不明、溝通不暢、功能不全。

過去很多年我都與自殺、自責、自卑作鬥爭,

我總是試圖獲得別人的肯定和認可,用成績獲得老師的喜愛,用業績賺取領導的賞識,

特別害怕批評和指責,也很難原諒那些傷害我的人。

 

後來我認識到這與父母有一定的關係,也與家裏的巫術、交鬼、祭拜假神活動有關。

我常常活在捆綁與詛咒之下。

因為從小沒有建立起安全感,很難信任他人,更別提親密關係,尤其是和權威人物交往時特別緊張。

遇到不公平待遇、不合理的分工時,要麼忍氣吞聲,要麼選擇離開,逃避衝突。

我以前沒有意識到這些,直道我做了4份工作以後才漸漸明白,

因為我並沒有一個健康的自我形象,所以我的人際關係界限一直是模糊不清的。

小時候我不知道什麼是父母應擔負的責任,什麼才是我該擔負的,長大之後更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、不需要什麼。也不懂健康的溝通是如何進行的,情緒是可以表達的。

我的身上,彷彿背負著厚厚的殼,活的太累太累。

 

和父親的關係,嚴重影響了我和神的關係,屬靈生命成長一波三折。

很難全心全意依靠祂,不能完全順服祂的帶領和安排,也無法享受與神同行的親密關係。

 

從前我懼怕婚姻,後來我勇敢表白。

2013年,在幾乎一無所有的情況下,靠著神的恩典以及眾人的祝福。

如期舉行了婚禮,娶到才德的婦人,也安置了自己的小家。

如今我們夫妻歡喜迎接我們的第二個孩子。

作者喜擁麟兒

 

靠主的道路並非一帆風順

 

作為一個乙肝大三陽患者、

性成癮者、完美主義者、脾氣暴躁者、特立獨行者,非名牌大學畢業生,

能夠走到今天,實在感謝上帝的憐憫和恩典,在我還是罪人的時候就救贖了我,並保守我的腳步不偏離。

 

回望過去,從我青春期叛逆開始,我的生命軌跡有好幾次將要劃入死亡線。

今天得以放下這些仇恨、苦毒、抱負,完全是出於上帝諸般的慈愛。

 

如果沒有上帝的愛,我很有可能已經在監獄或墳墓裏面了。

如今虛假的自我仍常常浮出水面,興風作浪,影響著我的親子關係、婚姻關係以及工作人際交往。

但是靠著那加給我力量的,我一點一點地越過這些障礙,

進入到更自由的神人同工領域,享受更親密的父子關係。

 

我的婚姻依然會遇到暗礁險灘,生活亦不是一帆風順。

2016年,我們夫妻經歷流產。

2017年二嬸自殺。 

但上帝使我經歷水火卻不至滑落。

在這所有的事件當中,我知道現在的情況不是永遠的結局。

我盼望我的恩典之路,也能夠成為家族復興和翻轉的橋樑。


作者的第二本譯作

 

作者簡介:

董小冬,陝西人,追夢大男孩,育有一子,座標西安。土木工程畢業,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,擔任網路諮詢師,情感導師,擅長戀愛婚姻解惑和個人成長。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簽約譯者;SEEDSEEK公眾號主編。愛好閱讀,寫字,譯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