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姐可以说是上帝赐予我们家一份特别的礼物,因为这不一样的礼物,影响家中每一个成员,比别人多了关怀照顾人的能力,也比人能更乐观开朗地面对生命的每一个难处。
文:葛睿思
我有一个很特别的姐姐,童年记忆里,她从来没有办法跟我们一起出门玩耍。妈妈说,自从我二岁,妹妹出生后,她就没抱过我。过年期间全家一起坐火车去外公家,爸爸妈妈一人抱着姐姐,一人抱着妹妹,我只能跟在他们身旁,自己走路。上学以后稍微懂事,才知道姐姐患的是先天性脑神经麻痹,不能走路,也不会自己吃饭,整天都得躺在床上。
吃饭,洗澡这些很平常的事情,对于姐姐都不容易。我们喂她吃饭或是帮她洗澡得有诀窍,否则一不小心,不是一脚踢过来,就是一拳挥到脑袋,抱她去洗澡常常像打仗一样,弄得我也一身湿。但是姐姐不是故意的,她没办法控制四肢,有时候喂她吃饭讲了什么好笑的事,她会咯咯不停地笑,整个上下铺铁床都会跟着一起摇动,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,还会喷得我满脸饭粒,我习惯了经常这里一拳那里一脚被突击,姐妹感情反而因此更深厚。
我的童年和别的孩子不一样,要帮忙喂姐姐吃饭,帮她洗澡倒屎倒尿。有什么好吃的零食,就要拿一个小盘子,把东西剥好,让她可以自己抓着吃。校园中偶有几位患有小儿麻痹的同学,我都羡慕他们能够自己走路,即使走得一摆一拐,也比姐姐不能下床好得太多了。
我上了中学必须上全天课,中午不能回家喂姐姐吃饭,她才慢慢学会自己用汤匙一口一口挖着碗里的饭,有时对不准会弄到外头,刚开始时经常弄得满床到处是饭粒,一餐饭可能要吃上一个小时,时间久了,她渐渐学会把饭吃好了,也学会扶着上下铺的爬杆,滑下来在便盆上厕所,再把屁股用力一蹬回到床上去。刚开始经常有失误的时候,偶尔打翻便盆可说司空见惯,我们回家如果发现味道,就得赶紧收拾善后。
小学阶段我的记忆除了玩耍之外,只记得我们姐妹全住在一个房间,写作业、读书都窝在窄小的房间,二姐不能上学,跟着我们一起也学会了认字,我们朗读课文,她也跟着一一都背诵下来。
我们教她学会注音符号,所以她开始读标有注音的国语日报,还学会查国语字典,慢慢她认识的字越来越多,能够读没有注音符号的中国时报,除了报纸、课本,我们租来的课外读物她也跟着一起读,因为要在期限内看完书,才能及时还书继续租新的书,姐姐也都能跟上我们的速度。
渐渐地我们长大离家到外地读书,读书、看报、听广播就成了姐姐打发时间的乐趣。每次放假回家,她会掏出从报纸撕下来皱皱的纸头,要我们帮她买书。后来她开始对天文星象方面的书藉产生兴趣,我们陆陆续续买了好多天文学方面的书藉,她也喜欢蒋勋谈诗词,美学一类的书藉。
一个没上过学的孩子,无师自通地学会阅读,我们都夸她如果会走路、能上学的话肯定是学霸。姐姐生性乐观,即使整天待在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,常年不能外出,她也一样开心地生活,还很会安排自己的作习,什么时间看什么电视节目?什么时间收听什么广播?她都能掌握时间排程。
有时我们说错了节目名称,她会费力地发出低沈的声音想要纠正我们,有时我们听不清她说什么,得到她房间仔细听她口里慢慢努力吐出的声音,如果猜错了她就咯咯笑半天,等一阵铁床震动过后,再努力听她到底说什么。
记忆中回家从不担心家里没人,因为姐姐肯定在家。我们无论在家里任何角落,她敏感的听力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,所以也是爸妈的情报员,我们闯了什么祸,问她就知道来龙去脉,谁也不用多狡辨。
放学后带同学或邻居到家里玩,她也很能融入我们,即便不能参与也会和我们同乐,我们说了什么好笑的事,往往她笑得最大声。要是说了什么她知道的事,也会费尽力气想要告诉我们,只是一句话得半天才说得出口,我们常常没耐心等她说完,就继续我们的话题没搭理她,她也不会生气。
因为姐姐住在二楼的小房间,每次洗澡,都需要把她抱下来,爸爸去世以前,他抱姐姐下楼,我们帮她洗好澡,爸爸再抱上楼。后来,哥哥承袭这项工作,但是身为军人的哥哥不能常常回家,姐姐只能擦澡,要不就是等我们几个姐妹同时在家时,一起把她抬下二楼,反正洗澡是个劳师动众的大工程,所以洗澡对姐姐来说是难得的享受。
哥哥大姐各自结婚离开家后,洗澡的重任落在我肩上,后来我们改建房子,二楼加装了浴室,才算省掉许多力气,但是抱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因为她僵硬的四肢没法好好地让人抱在怀里,必须让她用一只手先勾住我脖子,确保勾好了才能使力将她全身挂在我身上,顺势抬起她全身,几步路的脚程走到浴室也像打仗一样。
随着福利措施的日渐完善,我们申请了社工,每周来家里帮姐姐洗澡三次,我们才省了许多力气,姐姐才开始和正常人一样可以常洗澡。
或许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,吃喝拉撒、洗澡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,但对姐姐来说,却几乎是她生活的重点。直到前些年我们搬进有电梯的大楼公寓,姐姐才有机会坐轮椅外出。妈妈年纪日渐老迈,无法照顾姐姐起居,我们请了佣人阿蒂来照顾她,阿蒂喜欢推着轮椅带姐姐出去散步,常年待在床上的姐姐才有机会出去透气。如今她已经快60岁了,依然知足常乐安于现状。有亲友来家中,到她房间探望她,她总是咧着缺了门牙的口笑得合不拢嘴。
姐姐近几年因为视力退化,己经不能再阅读,我想她喜欢听音乐、听广播,或许让她听圣经可以因而接受福音,于是买了一台圣经播放器给她,她乐在其中听得很有兴致,每次我休假回去看她,问她读到哪一章了,她都会准确地回答。两年前我高中的导师,一位基督徒姐妹,得知我家中情形,就来家中探视母亲及姐姐,之后教会的姐妹不时地到家中唱诗歌给姐姐听。没几次,她就说她想要受洗成为基督徒。于是我回家乡,安排教会传道和小组长,一同到家里为姐姐进行点水礼施洗。我信主多年,虽然一直想劝家人接受主耶稣成为她们的救主,但是总有许多阻拦,她们尊重我的信仰,却仍然烧香拜佛,我邀她们去教会,不是不成功,就是去了没感动。二姐没办法去教会,竟然毫不犹䂊地接受了主耶稣。路加福音18:17说:「凡要承受神国的,若不像小孩子,断不能进去。」姐姐有一颗纯粹的心,像婴孩一样无邪的灵魂,似乎更容易让主进入心中。她因为先天身体上的缺憾,没办法和正常人一样生活,但是却比一般人更容易,毫无成见地接受神的祝福,她把一切全然交托给神之后,更是喜乐满满。
年迈的母亲一辈子牵挂着姐姐,即便我们请了外佣帮忙,她仍不放心自己出远门,让外佣单独在家照顾二姐,因此哪也不愿意去。最近更老是担心哪一天她走了二姐怎么办。妈妈的观念里,二姐是她前世的孽债,所以一直自怨自艾地认为自己要认命,用一辈来还债。
我却认为二姐是坠落凡间的天使,一辈子守候着我们家,成为我们家中凝聚的力量,若不是她,或许我们兄妹散布各地,妈妈四处游走子女的家庭之间,大家就不那么必须经常回家,但是对我们家人而言,回家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,更是放假的安排首选。而二姐的终身残疾,彰显了母亲的奉献与付出,近六十年如一日地陪伴在二姐的身旁,更是正常家庭的母亲不能相提并论。当我用不一样的眼光来解读神为我们安排的人生,我跟妈妈说这不是咒诅,反而是祝福。
因为二姐,我从小形成了独立的个性,并且拥有善于照顾朋友的优点。没有她,我有可能个性娇纵,不体恤人;也可能没有耐心,不设身处地为人着想。神的安排自有祂的美意,姐姐可以说是上帝赐予我们家一份特别的礼物,因为这不一样的礼物,影响家中每一个成员,比别人多了关怀照顾人的能力,也比人能更乐观开朗地面对生命的每一个难处。如果姐姐都能接受自己的严重的身体缺憾,没有任何抱怨及不满,安于自己小小一方天地,自在喜乐地活着,那么世界上许许多多比她幸运的人,即使略有缺陷,何妨把自己比喻成落入凡间的折翼天使,因为神特别的恩典,来世间成就更多的美好!
感谢主的带领与教导,我欢欣数算神的恩典和祝福,更期待家人,尤其是母亲,用不一样的眼光来珍惜这份宝贵的礼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