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坚从前不认识这些人,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。他还有什么呢?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呢?坐在轮椅上的他也想不明白,这样完全不一样的一群人怎能走到一起,而且相处的这么好?

文/大卫


阿坚


大概是去年11月吧,阿坚的弟弟阿全结婚,亦福教会去了几个人为这一对新人主持婚礼。我也去了。



见到阿全和他的新婚妻子按照本地纳西族的民俗,端着糖果和香烟在门口迎宾。有很多前来参加婚礼的人在院里院外走动,来帮忙预备饭食的村人在院子里忙忙碌碌。


进了院子,我们发现院门的左手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栋新房子,这就是阿全的新房。我们去年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临时搭起的牲口圈。右手边还是原来的那栋三楹的房子,最右一楹就是阿坚住着的。


几年前,这栋房子的房檐下和房山人字架那里透风,冬天住在里面和外面几乎一样冷。记得亦福教会有几位弟兄曾来帮他修整过一次。原来这栋房子除了一张床以外什么也没有,现在里面好像也颇有些东西了。


我们没有细看有什么,只是觉得和原来比起来丰富了许多。这栋房子的对面也还是原来的那栋房子。整个院落看上去和其他乡下的纳西式小院没什么差别了。这一天又值喜庆之日,让人感到分外红火。


阿坚坐在轮椅上,环顾院宇,一副大哥大的样子。脸上仍是没什么笑意,有些严肃,仿佛在执掌着一桩极为重要的事情。我们知道这对他来说的确是重要的事情。他没有结婚,弟弟的婚事就是大事。我们到的时候,他提出要开饭了,说前来预备饭食的村人从天不亮就开始忙碌了。


于是,我们为这一对新人主持了简短的婚礼,随即带领来并唱起了《两个环》这首诗,祝福这一对新人:


小小两个环,圈住我和你

就从今天起,主里相合一

小小两个环,圈住我和你

就在基督里,让主爱显明

爱情不是口里的甜蜜

爱情不求自己的欢喜

爱是接纳全部的你

爱是忘记受伤的回忆

……


我们这样唱着的时候,为这一家人高兴,为这一家人向上帝感恩!


可就是在几年以前,我们也不敢相信,这一家人的日子会有这样美好的样子。


瞬间倒下的人生


阿坚是一位纳西族小伙子,家住玉龙县龙山镇的一座小山边。他家的院落背依一片不太陡峭的山坡,面向一片并不算大的平坝。山坡上长着灌木丛和低矮的松树。


从我一见到他,他要么是坐在轮椅上,要么是躺在床上。从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形看来,他也是个高个子,人长得颇为帅气,眉宇间甚至有些冷峻倔强的气质。很少笑,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,但从他的言谈之间知道他内心的热情。


他像乡下的其他大多数青年人一样,很早就辍学在家了。家境原本就不富裕。母亲在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,只留下爸爸带着他和弟弟相依为命。


除了在田间劳作之外,他还是有使不完的劲儿。时常和村里的伙伴们去镇上小学的篮球场上打篮球。那是他快乐的时光。


2006年的某天傍晚,他像往常一样,约几个村里的伙伴来到镇上小学的篮球场上。人数不够,就每队三人,在半边球场上打起篮球来。


篮球场不知是什么时候修起来的,大概也有好几年了。地面倒是水泥打成的,标识几乎没有。铁制的篮板架,贴地的地方随便用两块大条石压着。篮板已经快要脱落了。篮网已经没有了,只剩下烂线缠在铁圈上。


他们不在乎,只要能在这一方天地狂奔、狂跳、射篮、得分,他们就快乐了。他矫健地向篮板下方运球,巧妙地闪过对方的拦截,对准篮筐射出篮球,从光秃秃的铁圈里落了下来。


听到同队的伙伴喊道“好球”,他更加欣喜若狂,仿佛自己就是迈克尔·乔丹了。汗水从额间沿着面颊向下滑落,脸上痒痒的。他用手随意抹了一把脸看是谁接了球。


接到球的是他同队队员。他以为同伴找到更好的位置后,会把球传给他。他注视着球的走向,没想到伙伴径自投篮了。篮球向篮板砸去,打到了铁圈下面的位置,发出了很大的声响,随即弹了回去。


他心里真是懊恼,冲着同伴喊了一句:“真是臭球,你为什么不传给我?”他完全没有留意刚才被砸的篮板已经脱落了,仍倾着身子准备向球场中间跑,却看到同伴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“阿坚快跑”。这是那天他最后的记忆。后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……


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,只感到额头上火辣辣地疼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在身边忙碌着。他被推出了抢救室,见爸爸和几位打篮球的伙伴等在外面。从他们的谈话中,知道自己被脱落的篮板砸到了腰部。


后来知道了诊断结果:腰椎骨折,下肢瘫痪。爸爸花掉了每一分钱,想尽了一切办法。等到他觉得疼痛可以忍了,钱也花光了,爸爸把他带回家。他不知道在医院住了多久,也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。


从此他坐上了轮椅。



从天扶起的大爱


回家后,他什么也做不了,要么躺在床上,要么坐着轮椅在院子发呆。爸爸要忙田间的事,还要在家里照顾他,弟弟少年不懂事,有时候好几天不回家。有一天,听爸爸说弟弟打架伤了人,要在监狱里过几年。


爸爸在田间劳作的时候,只有他一个人独坐家中,形单影只。有时候, 夜间醒来,想着以后的日子,不免黯然神伤。听着墙角老鼠悉悉嗦嗦的声音,就这样睁眼直到天明。


不记得有多少次,他独自推着轮椅来到院子中央,看着蓝天上飞过的鸟儿,心想,我的生命还不如那一只鸟儿。活着有什么意思?


沿着父亲用水泥打的斜坡来到父亲住的房间,翻弄了一回胡乱堆放着的几个瓶子,是装农药的。发现都是空的,顿时涌起怒火,心咚咚地跳着。


这时突然听到院子里的响声,知道爸爸回来了。爸爸进了房子,看到他刚刚翻弄过的瓶子,又转脸看着他,定定地有那么几秒钟,闪过恐惧的神情。


两个人什么也没说。但此后他再也见不到农药瓶子了。



由于卧床太久,他生了严重的褥疮。爸爸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镇上的卫生所给他买药。爸爸会向他谈起那里有一位医生很好。看着爸爸一天天地衰老,心里很不好受,但什么办法也没有。


2007年的某一天,有两位女士和爸爸一起回来。爸爸介绍说,一位是镇卫生所的医生,另一位是她的朋友静静,从城里来。


此后,每隔一两个月,就会有人从城里来看他。他们有时带水果,有时带油和大米,有时带一些药品,但每次走的时候都会给他留下三百元钱。有时人多,有时人少,有时还有小孩子和他们一起来。


刚开始,他还有些不大适应。几乎每次都有新面孔出现,静静就会给他一一介绍。等他们走了,他就有漫长的时间坐在轮椅上一个个地追忆。这样一来,她只介绍一次,他就全记得了。下次再见面,他马上就能认出他们来。


他从前不认识这些人,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。但他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什么坏人。他还有什么呢?他们能从他这里得什么呢?有时候,他们前脚刚走,他就在盼着他们下一次来了。


不知不觉间,他发现心里没那么暗淡了。他们来会带些东西,有东西固然很好,但他更喜欢他们来的时候带来的那一股热热闹闹的气氛。他们刚一走,院子又恢复原来的死寂了。


但他不再像原来那样悲观了,思绪又多了一些内容。他会一一追忆他们的模样,他们的谈笑,甚至他们的穿着。有些是云南人,有些听起来是北方人,甚至是东北人。


他也想不明白,怎么这样的一群人能走到一起来,而且能相处的这么好。他觉得这群人有些不一样,但他们都很可爱。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