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打我的母亲,是一位脆弱的女人,打孩子是她至穷的呼喊,在枯竭中尽她卸不掉的母亲天职。她对我的挖苦和羞辱,是在向她身边比较安全的人倾泄自己心灵中积压的苦毒和情绪垃圾。
文/海嘉
神听到了我的呼救
我到达梁姐妹家,开始向她叙述事情的经过,同她一起祷告求神赐力量和智慧。
接着, 梁姐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“海嘉,我理解你记恨你母亲。可是她曾经是个苦人,穷人,病人,甚至疯人。她没有上过一天学堂,没有被人爱过,没有得到过医治,连个谈心里话的人都没有过。像她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家庭妇女在愁苦的关头,不打骂孩子,也许她早就疯了。”
一向善辩的我竟哑口无言,我同意她的话。母亲生活的环境不可能提供给她心灵辅导。
梁姐妹继续婉转地说:“等你的女儿亚娜长大成人,她会很爱你,也会很幸福。但这不全是你的功劳。而是因为你的条件好:你受过高等教育,读过很多书,你见过世面,你不愁吃不愁穿,你甚至认识了天父上帝。你现在所拥有的哪一个条件,你母亲曾经拥有过?”
我再一次哑口无言,是啊,我的条件确实比我母亲当年好上一百倍。她幼年丧父,一生积劳成疾,婚姻不幸福,她一生都不快乐。
然而今天,我为她酿了一杯惩罚的苦酒,这杯酒,将苦毒她的晚年。心一软, 我又哭起来,这回为妈妈而哭, 多年的怨恨消散了。
基督徒都知道这段经文:" 因为立志为善由得我,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。" (罗马书 7:18) 我立志饶恕我妈妈,为什么我适得其反?
多年后的今天我不再是一个婴儿基督徒了,如今我明白,在饶恕上,神学帮不了我们多少忙,对邪灵的认识也常常于事无补。饶恕就是操练。而操练的“教官”是耶稣和圣灵。如果我们不甘愿操练,这位教官不强迫我们。如果我们不操练,心灵会非常破碎。这样的破碎会萎缩我们爱的能力,更无法支撑我们经历人生的风浪。
如果当时我没有迫切祷告,没有与梁姐妹联合祷告,没有后来多年的持续祷告,我不会经历到后来 "行出来的饶恕"。
超自然地柔软下来
我回到家,立即拉着母亲的手坐下,对她说:“妈妈,我对不起你。我决心再不会像刚才那样粗暴地对待你、伤害你了!我要好好地爱你,关心你,让你晚年做个幸福的妈妈。是神要我这样做,在神面前,我不敢说大话,更不敢说假话。”她又哭了。很久很久,她才平静下来,非常安然地平静下来。神把我们母女的委屈都带走了。生活中第一 次,我们母女的心在冲突后这么快地有能力柔软下来。
在此,我要特别见证圣灵柔软我的心的工作,这不是一次自我修炼。我记得小时候每次被母亲毒打,我再痛都不哭、不求饶,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对我母亲柔软。
其实这样与母亲的对抗逐渐变成我一生中对权柄的对抗。在领导面前,在丈夫面前我曾经不懂如何柔软。童年母亲的伤害,以及我对母亲的记恨,在不知不觉中使我丧失了柔软的能力,变成了面对冲突,我只会对抗。
在迫切的祷告中,我破天荒地向母亲软下来。而且越自己做不到的时候,越迫切呼求神,祂不断地柔软我的心。几年下来。祂改变了我,也改变了我的人际关系。
更大的奇迹是,在我们母女的心柔软下来几天之后,梁姐妹兴奋地告诉我,我母亲决志信主了。不久后她便受洗,并且每天认真读圣经和听福音磁带,十几年如一日。
妈妈两次不幸福的婚姻
后来,我们母女常常促膝谈心。我这才知道,原来她的童年,也是在我外婆的打骂中度过的。八岁时,她因忍受不了外婆的毒打而跳河自杀,幸亏被邻居及时救起。
母亲十八岁的时候,她的母亲包办婚姻,把她嫁给一个十三岁的小男生。那个男生的全家是乩童,这个男生有一天外出做法,一个在他们家做短工的男人进入睡房强奸了我的母亲,后来发现有了身孕。从此之后,那家人苦待我的妈妈。例如让怀着身孕的她做很重的农活,不给她饭吃。
她向娘家求救,娘家的人竟然没有为她撑腰。有一天,痛不欲生的母亲向她的娘家亲戚哭述的时候,有人告诉我母亲,可以到乡政府去投诉。当时的乡政府判给了我母亲离婚。不久后,那个孩子在一场高烧中病逝了。
离婚后,又是我外婆的极力劝说,她嫁给我的父亲。
在嫁给我父亲之后,妈妈发现我父亲的一个秘密。他曾经强烈地爱过一个北方姑娘,是部队里的女军医。我父亲当时任西南局的团长,这个北方姑娘借口退役后要回北方,拒绝了我父亲。父亲不仅闹情绪,而且责怪党组织没有帮助他说服这个女军医。结果我父亲受到降级处分。
我母亲结婚随军后,知道了这件事。原来,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妈妈的不快乐。后来很多年妈妈逢人就爱说爸爸的不忠,每一次都会引起我们的反感。在我们孩子们的记忆中,就像一个沉重的箱子,谁都不愿意接妈妈“苦闷的箱子”。
我的父亲十三岁就参加了红四方面军,经过长征、雪山、草地、南征北战、出生入死,我父亲活下来了,也成为一个带兵打仗的长官。可是他全部的家庭观念仍然停留在十三岁。如何处理自己的情感和情绪,他唯一的老师和榜样就是军队的长官。
他军旅生涯中很想念他的妈妈。可是思念儿子心切的奶奶没有等到见儿子的那一天。从儿子走后,她哭瞎了眼睛。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里,盼到儿子的一封信都是一种奢侈。同样父亲也很难收到来自家乡的信息。
作者的父亲
共产党解放大西南的时候,我父亲正好毕业于华北军政大学,他申请派西南局。
骑着军马,带了一个警卫员,我父亲日夜兼程奔回家乡,要看一眼久别的妈妈,可是他看见的是他母亲的坟丘。
闻声赶来的大伯父是我爸爸见到的唯一活下来的家人,痛不欲生的爸爸扑通一声跪在他哥哥面前,重逢是如此悲喜交织。好在穷乡邻里每家端出一盘饭菜,那一夜,方圆很远的乡亲都为我爸爸活着回来吃了“百家宴”。
我父亲从军的年代里,很多军人没有读过书。他读过私塾学堂,一参加红军就做文书。后来上过红军大学和华北军政大学,在老干部中,虽然不是知识分子,还算有文化。因为他在军中长大,在婚姻中也许他不算一个很懂家庭的人。
从我母亲的口中听得出她对父亲很多的不信任,一有机会就在外人面前述说父亲的婚外情。
母亲不可能给我......
我记忆中妈妈从来没有快乐过。听完父母亲的故事,我开始能够走进母亲的心情。原来她心灵中隐藏着我不知道的创伤和疼痛。她没有特别贴心的女友,更没有比她有见识的良师益友。在婚姻中落难过一次的母亲,踩着破粹的生命轨道行走,她一定是孤单的、无助的、担心的。
童年打我的母亲,是一位脆弱的女人,打孩子是她智穷的呼喊,在枯竭中尽她卸不掉的母亲天职。她对我的挖苦和羞辱,是在向她身边比较安全的人倾泄自己心灵中积压的苦毒和情绪垃圾。
很多年后我问妈妈:“妈妈,你以前打我们打得真狠,为什么你打我们之后不抱抱我们?你如果抱一下,我们就会好过很多。”妈妈立即回答说:“不懂啊!没有人教啊,如果懂的话,就好了!”
是啊,她说的是实话。我的母亲不可能给我她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。
破除家族文化的咒诅
如今我参与教会里夫妻和亲子关系的辅导服事,看到一些家族文化背景不同的人,对错的标准也会不同。在我母亲家族文化里,毒打孩子不算伤害和过分,她自己也是受害者。在四川,这样的家族文化还相当普遍,这样的文化让家成为受伤的地方。
她曾经告诉我一个故事,发生在她邻居家中。一个当地非常富裕人家的14岁小姐,每天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。突然怀孕了。逼供之下招出来,亲哥哥是孩子的父亲。于是请来彪形大汉,用很粗的木杠子放在女孩子的肚子上,大汉用力一踩,女孩子当场死去。门口已经等着一个棺材。女孩子的哥哥完全不被追究。我问妈妈:“他们的父母为什么这样狠心?”妈妈说:“他们不动手,就会被家族惩罚。”
原来我的母亲是在那样可怕的文化中孕育长大!今天在世界很多角落仍然还有可怕的家族文化。我们目前学习祭坛转化,很深层地在为这种结构性的文化势力认罪悔改。
如果没有耶稣的爱,没有多年的个人祭坛,很难这么快地破除家族文化的咒诅。神的医治让我们挣断了那一条捆绑了我们母女多年的锁链。
在后来的岁月中,神不断地医治我,让我跟母亲的关系倒吃甘蔗,越来越甘甜。在下一篇<亲子篇>里我会谈到,这样的医治帮助我成为了一个有能力去爱的母亲,用神的方法养育孩子,而且开始能够享受孩子。
神能够弥补我们的遗憾
有一次,听传道人冯志梅老师讲了个故事:
一位母亲病入膏肓,医生让她家人准备后事。当小儿子在外地得知消息后,对哥哥说:“我立即开车往家赶,我要见妈妈最后一面。你告诉妈妈一定撑着。”那一夜,大儿子守在母亲身边,母亲每呼吸一口气,他都担心这会是最后一口气。弟弟清晨赶到家,直扑母亲的床头,喊着:“妈妈,我回来了!”母亲微微地睁开眼睛,用尽余力露出一丝微笑,轻轻地点点头,就去了。
听完这个故事,我陷入沈思。我相信,如果我年迈的母亲有一天身处弥留之际,我的弟弟们告诉她,姐姐在路上了,她要你为她撑着......我母亲也会为我做到。仅仅想到这一点,我过去未从母亲身上感受到的爱涌上心来......
一句公道话
2002年二月,我把母亲接到新加坡小聚。在我的记忆中,我只要与母亲同住四天,一定会吵架。一件好事从她嘴里说出来,都像是揶揄。
比如,给她看我在澳洲旅游的影集。看完后,她指着一张我、丈夫和女儿的合影说:“这张照片你如果有多的,我要一张。其它的照片我都看不起。”
当时的我,还看不懂母亲的贬损不是个人行为,是一种文化,来自她的家族,来自她的生长环境。
不过,我开始看见母亲的需要。我不仅试着在言语上敬重她,称赞她,而且也常常牵她的手,给她拥抱。这些事虽小,我们母女以前却从未做到过。
这次, 当她讲正面的话,我立即大大地赞美她、肯定她,结果她批评人的话越来越少。有时我与她看法不一致时,我也先肯定她积极的一面,然后再把我的看法作为补充加上,母亲也很欣然接受这样的补充。
多年来,一有机会,母亲总在我面前述说我父亲的不是,尤其喋喋不休地讲我父亲的外遇。记得父亲去世时,我从德国赶到家,只见到父亲的骨灰。母亲见我哭红的双眼,冷冰冰地摔过一句话来:“为他哭,不值得。”
她不能理解,做女儿的我,若心中有的是一个丑恶的父亲形像,该是多痛苦?我与父亲并不亲密,但把他想得更坏,只会对我更残酷。而过去的我,却也不知母亲的需要,仅仅是儿女们的一句公道话,也许就能抚平她多年的委屈。神在医治我的母女关系中,让我敏锐到母亲的需要。
在持续的祷告之后,圣灵赐给我意想不到的话语医治了我母亲。当母亲在新加坡又一次地讲起,她如何发现父亲与某某女人的情书,我不再冷漠,而是耐心地听她讲完,并且告诉她:“妈妈,你真不容易。换了我,早就离婚了。你还为他养老送终......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,也做到了许多女人做不到的事,你真的了不起!”
万万没想到,我母亲从此再也不提父亲的外遇,而且还对我说:“我们已是基督徒了,我们要为他的灵魂祷告。”
得到神的医治之后,不仅看到妈妈不一样了,而且开始看得到她的爱和付出,看得到她是一个坚强的母亲,苦了半辈子,心里求的就是她的孩子们幸福快乐。
信主前我从来没有跟母亲温柔的记忆,所有的记忆都是刚硬的。小时候遭妈妈的毒打,有时候她用很粗的树条,有时用竹子破开一头,手拿没有破的另一头打我和弟弟们。无论她打得多么厉害,我心里想的都是:" 我不向你求饶,我不会向你柔软!" 。
在新加坡机场送母亲回国,到了护照检查口,我就得止步了。望着白发苍苍的妈妈远去的背影,手上拖着一个手提行李箱,踉踉跄跄消失在远处,心中涌出从未有过的想法,我好想保护她,保护走向风蚀残年的母亲……, 又是泪眼潸然。
此别还可以再见到妈妈吗? 我仰天为妈妈默默地祈福。那一刻,是我和母亲记忆中最温柔的画面,这幅画面被表入永恒的镜框。
我看见神医治的大手能够弥补我们生命中每一丝的遗憾。
记忆的改写
在越洋电话里,我与弟弟分享我跟母亲的经历。弟弟告诉了我一些事,使我非常地羞愧和震憾。弟弟说,在我小时候,爸爸在大门口用大皮靴踢我,我一气之下逃了家。妈妈从屋里冲出来,对着爸爸直骂:“你的皮靴这么重,把孩子踢出血没有?”接着,妈妈伤心地哭起来。弟弟说:“如果妈妈不爱你,她怎么会那么伤心呢?”
弟弟接下去又讲到,当我初中时,有几次同学在我们家留下吃饭。妈妈就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吃冷开水泡饭,为的是把好一点的饭菜让给我们吃。弟弟的话音刚落,我记忆中的母亲已经改写了。我轻声地向弟弟道了谢,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。虽然弟弟所讲的母亲与我的记忆不相符,但是我知道了,我的记忆是扭曲的。
我向周围的朋友分享了我的故事。我身边有一对姐妹,姐姐从小受过母亲很多伤害,记忆中与母亲的皮肤接触,就是耳光。每当姐姐向妹妹提到母亲的伤害,妹妹不愿听,总是把姐姐顶回去。后来,妹妹听了我的分享,恍然大悟。当姐姐再提这样的话题时,她不仅让姐姐说,而且把她知道的母亲爱姐姐的故事也讲出来。姐姐听了后又惊又喜,因为她从不知道母亲那样地爱过她。
饶恕结束恶的循环,开始祝福
我相信,有千千万万的母女,有过与我相同的感情暗伤,或者扭曲的记忆,至今不能把苦毒挤出去。她们即便已经是基督徒,在饶恕的争战中不能得胜。
愿我的故事不仅能够撞击她们的记忆,更愿圣灵把她们带到恒切的祷告中,一直求,对付不饶恕的罪,放弃存留恨意的权力,放弃要求他人道歉的义务,放弃在爱的关系里讲理、讲公平,放弃一切不想长大的借口。
只要我们还在讲理、讲公平,我们就没有办法恢复爱的能力,也没有办法结束恶的循环。圣经教导我们,打左脸给右脸,七十个七次地饶恕,目的就是结束恶的循环,开始祝福的循环,让我们变成有恩典的人。
办法就是替伤害我们的人代求,不断地祝福他们,操练不收回我们的爱。她们多年的苦毒、刚硬会被融化。神的大爱会使她们的心灵从破碎到自由。……【未完待续】
(文中未标注的图片均来源于网络)